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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霧] 屋簷下的日常

 他的世界在一瞬間全被染紅。
 人的身上流滿了血,血燃燒起來成為火焰,火焰從人爬上房門,從房門爬上屋頂,從屋頂爬到另一戶人家,然後又砸向人。燒紅了衣裙,燒盡了髮絲,燒穿了肌膚,燒在血液不斷湧出的傷口上。
 所有東西都沸騰了。一切的一切都乾啞地嘶吼著。
 他焦灼的喉頭吸不進空氣聲音和話語,眼淚在兩頰滾燙。


                      #○#

 會搬到市町,絕大部分是工作上的考量。土井半助是忍術學園的教師,主要負責教科理論的講授,可是偏偏,他導生所在的一年葉班除了實戰外,其他成績皆是一年級中最差的。土井是學園裡最年輕的教師,當然也很資淺,儘管擔任葉班實技指導的同事山田傳藏擁有豐富的教學經驗,他的壓力指數也不曾因此減少。山田老師回家的次數不多,也常回絕兒子利吉請他回去探望母親的要求,想必是打算下更多心思處理替葉班補習的事務吧。土井也同樣希望他的學生們能有更好的表現,加上自己又沒有家室,所以就從建立與學園來往的機動性開始,索性在就近的市町大宅院租了一方住所。
 而霧丸也深表樂意。亡失家庭和村落,寄住在土井籬下的他,對於鬧區的打工機會和擺攤買氣非常感動。「老是在山的後面賣章魚燒,根本連客人的經過都不用期待嘛!」他掃視新住所附近的熙來攘往,喜悅的程度簡直像每位經過的行人都能成為他的財源。
 土井自然不介意霧丸利用課餘時間做些小工作,因為經濟之於這樣孩子的重要性,他其實比誰都清楚。不過,形形色色的人群和生活型態總能讓霧丸萌生更多掙錢抑或省錢的靈感──想到這他就忍不住一陣頭暈,開始認為增加顧客緣的女裝和晚餐的蝗蟲或許不足為奇,尤其在得知自己房裡僅有的兩床棉被都被賣掉之後。

 「怎麼樣老師,感覺好點了嗎?」
 土井半助從渾沌游離的意識中睜開了雙眼,霧丸小小的掌心隨即貼上他的額頭。仍帶稚氣的臉蛋,卻不見許多這個年紀該有的憨傻純真。他嘴裡似乎呢喃了什麼──土井不確定自己是否聽見──,然後從木盆裡抓出布塊,扭盡多餘的水分,幾個對摺覆蓋至瀏海下。
 的確舒服多了。他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患過感冒,一染上便重新見識了病魔的威力。上一次醒來前,他的腦中彷彿有顆又大又重的熱水球在滾來滾去,現在則感覺空空洞洞,像被盜賊掠奪過的民宅一樣,但至少四肢不再感到沉甸甸,思緒也清楚了很多。
 「……小寶寶……呢?」花了很大的功夫聲音才被推擠出來,嘴唇乾澀的感覺不太好受。
 「我送她回去了。如果在這邊待著,也被傳染而生病的話,會很難跟她家人交代的。──你要吃東西嗎?」
 所以今天沒有接帶小孩的打工,不過,另一邊倒是堆了一座紙花材料構成的粉紅色小山。
 「……水……」
 霧丸「噢、」地應了一聲,拿來盛著水的木瓢。


 這是土井移居到新住所的第二個假期,春末夏初,懶洋洋的空氣令人打從心底想好好珍惜這個可以休息的時機。放假等於全天候的打空日這點,在霧丸眼中早是不變的鐵則,賣便當、代遛寵物……他做得如魚得水。土井苦笑,雖然不好意思承認,但他的確也存在著想稍微偷懶的時候。儘管他是這麼打算的,自己的雙手卻在那個時候搓洗著一件件衣物,任憑熟睡的小嬰兒在他背上淌出口水。「因為老師特別會洗衣服啊!」霧丸展開一個營業中微笑,有一瞬間還真讓人想為他的話感到小小自負。可是一個忍者擁有高超的洗衣技巧究竟有什麼好值得稱道的啊?那孩子已經習慣順理成章地丟一部份工作給他,然後他也順理成章地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直到晚上將就寢,土井半助發現本該放置棉被的地方空空如也,這才想起上個假期結束前,霧丸把房中一段時間不會用到的寢具拿去變賣的事實。
 「所以請和衣而睡吧。」霧丸泰然聽了他的抱怨後,用輕鬆的嘻笑來掩飾那一點被質問的尷尬。「反正天氣會越來越熱,現在請先將就一下嘛!」口吻跟店員在安撫買到瑕疵品的歐巴桑幾乎沒什麼兩樣。
 也只好等薪俸下來之後再去買兩床新的了。這個時節對棉被的需要確實不那麼迫切,可是就這麼單薄地躺在木地板上,怎麼說都使他們的處境顯得更加寒酸。況且,人算不如天算,春夏的天氣還是不容小覷。經過兩日的悶熱高溫,滂沱大雨在第三天的午後從天空傾盆而下。明明時間還早,厚厚的雲層卻已吞沒了大部分光線,連人心中屬於開朗的因子都被雨水打得垂頭喪氣。不、他們哪有那種心情在雨天惆悵啊!晾在院中的好幾竿衣服得撤下來,也不能讓貪曬太陽的動物們淋得溼答答或四處逃竄,還有一句話說「屋漏偏逢連夜雨」,他們的屋頂間倒真的滲出了為量不少的水,一滴一滴接連落下,甚至越來越嚴重,房子內雨水橫流,想了很多辦法都解決不了。時劇時緩的雨勢入夜後仍沒有停歇的跡象,土井覺得耗盡了心力,像在海上遇到風暴的水軍們一樣無助和疲勞。最後只能和霧丸將就睡在比較不溼的一隅。好冷,他只記得那晚入眠前自己打了一個哆嗩。
 就這樣,土井半助在隔天生病了。

 他坐在被單上,飲盡木瓢內的水。雨停放晴的午時,狗兒在門外興奮地搖著尾巴,等著去散步,院子內傳來宅院婦女們的閒話家常。
 「我已經請房東先生派人來修過了屋頂,總之,下次應該不會再漏水漏得這麼兇了。」霧丸站起來,伸個懶腰舒展一下筋骨,說:「好──晒衣服的好天氣!老師你有事的話我就在外面而已喔!」
 他遲緩地點點頭。
 難得的連休就在和水災跟風寒的纏鬥中耗掉了大半,想到這樣的慘狀,大人的自尊心讓土井突然覺得自己很沒用,到頭來還得靠學生照顧。
 「對了老師,」已經走出門的霧丸又把頭探進來,在開始工作前,他指著土井身後附加道,「如果覺得無聊,就幫我做那堆紙花吧!」

                      #○#

 山田老師說:「有個孩子拿了一大袋零錢來繳學費呢。」那是一名叫作霧丸的新生。註冊單上沒有姓氏,沒有父母的名字,出生地是攝津的某個村落。
 「那一帶……戰事不是相當頻繁嗎?」
 「是啊。」
 什麼樣的孩子,會來接受成為忍者的教育呢?貧窮的、富有的、出身平凡街市的……其中也不乏孤苦無依的。「戰孤兒」這個專用詞彙,說明了他們所處的世界充斥著的是數不盡的紛亂和無常,可是霧丸既然來到了土井的班級,他對他就產生了一份更加強烈的責任心。
 「如果不介意,放假離開學園之後,要不要先住在我家呢?」某天下課後土井單獨問他。那孩子瞅著他,不曉得是不是思量著什麼,平時我行我素的,說不定自尊心意外地強呢。「不會跟你收房租的,所以不要擔……」
 「    
 對,不收房租。這句話於是開啟了超級小氣鬼霧丸和土井半助接下來一起生活的日子。
 儘管沒有家的孩子遭遇的心境可能相似,土井仍認為霧丸是個和自己相當不同的小孩。他似乎比童年的自己要活潑堅強,也世故得好像可以輕易將一切痛苦拋諸腦後一樣。
 黃金週的某個深夜,睡夢中的土井半助聽見身旁傳來某種聲響而張開眼睛。本來以為是被自己嚴禁夜間打工的霧丸又想偷溜出去,但他漸漸發現並非這麼一回事。霧丸乖乖地躺在自己的位置,口中卻喃喃呻吟著零碎的字句,雙腳在棉被下一蹬一蹬地踢著。「做惡夢了嗎?」他試著輕輕叫喚他的名字,可是霧丸充耳未聞。隔天,那孩子跟往常一樣早起,精神地東奔西跑,展開一天滿檔的打工,狀況好到他幾乎不好意思過問。只是到了晚上,同樣的事又再度發生。這一回,夢話的語調顯得急促了,說著說著竟然傳出了嗚咽的聲音。土井忍不住在翌日清晨開口問起:
 「霧丸,你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怎樣?我打呼了啊?」他俏皮且單純地眨眨眼睛。
 而第三天晚上,霧丸依然作夢了。那彷彿是個沒有出口的牢籠,雖然不清楚內容,但某種第六感讓土井相信,此刻的霧丸非常非常難過。他像在掙扎,也像在迫切地找尋什麼,雙手舉起又放下,在空中揮打,雙腳奮力踢踩,連原本細微的哭泣也越來越明顯,最後甚至嬰兒般沒有絲毫保留地嚎啕了起來。
 啊啊──
 寂靜的空氣裡,每一聲混雜哽咽的叫喊,都像一支火柴,在土井半助冷卻的過往記憶中擦出一道又一道足以燎原的悲傷。他慌張地拍著霧丸的臉頰,想將他從那個很可怕的地方帶走,手掌撫過溼漉漉的淚水痕跡,刮人似的在心口抽痛。
 他以為自己早什麼都不再害怕了,然而身旁那個和自己有著相同過去的孩子,無意間扯開了曾被漂亮粉飾的傷。人們戰慄的哀嚎,苟且求生的狼狽、斷肢、著火的箭矢、殷紅的刀槍、血泊中的至親,以及世界在一瞬間崩毀的絕望。它再再提醒著土井半助,關於那些過得再久也難以消弭的創口。有些東西、有些事,不論如何都無法真正離開和痊癒,對他而言是如此,對霧丸自然也是。
 只有這個時候,才會意識到自己是孤獨的。
 在黑暗中,土井伸手牽住霧丸,那孩子的騷動和不安在另一個人掌心的溫度中,一點一點得到了平息。不忍心在此時要求他變得堅強,只是想讓他知道,現在至少不再是一個人。

 即便手與手交握,生命與生命交疊的時候,使以前的種種又發了疼,如果能享有被擁抱軟弱的時刻,是不是仍屬至幸呢?如果用守著誰來當作自身的陪伴,會不會也是種依賴呢?

 夢境戛然而止,他們的手卻不曾鬆開。淡淡的鼻息聲中,他曉得霧丸不會馬上睡去……

                      #○#

 老師的手工其實很細的,在紙花堆中察看成品的霧丸不免這麼想道,不過比起這些,交貨之後,所有代工品都將化為一個又一個的錢幣,才是真正令他心花怒放的事。被褥整齊地平鋪在房中,但只有一套,霧丸就是搞不懂,為什麼他只不過沒有帶回自己那組的床具,土井老師也可以介意地碎碎唸那麼久。
 「等天氣變冷的時候再說就好了嘛。」霧丸無所謂地應付著,有一朵花的花萼和花莖鬆脫了,他正專注於修補。
 「所以說到時候還不是得再買回來……」
 「到時候是到時候……不要神經這麼緊繃嘛老師,難怪你會得胃炎……」
 「──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會胃痛啊?」多餘的話好像總不能少說幾句似的,土井終於生氣地上前去捏了霧丸的嘴角,逼得他哇啦哇啦地邊笑邊說「對噗擠、對噗擠啦!」
 這樣開心的反應反而讓土井覺得很奇怪,他鬆開手,看著霧丸倒在木地板上。霧丸解下腦後的馬尾,爬進棉被裡對他說:「好嘛好嘛、所以老師你到底要不要睡覺?」他騰出右邊的一個空位說,「來、你可以睡這邊~」
 外頭不知道什麼時候又下起了雨,但這一次滲進屋裡的只有淺淺的涼意。土井家僅有的一床棉被下,擠了一大一小的兩個人。淅瀝淅瀝的水聲是安定的搖籃曲,霧丸舒適地閉上眼睛,輕聲問道:
 「老師,可以不用再買棉被了吧……」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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